我要离开我的桃花源。
手速很慢,坑填不完,喜欢就写。

【段九娘X李徵】琉璃江湖。

九娘是断然想不到自己会就这样嫁人的。
 
她自从被生父母卖了之后,师父就是第二个爹,可惜也没被人捧在掌心里受多少娇宠,却阴差阳错地被体内那股子时常翻江倒海的真气逼出了一双天下闻名的枯荣手。
她时常想,同门那些比她看着不知道坚实多少倍的师兄都吃不下这份苦头,唯独她就着这份催命的枯荣真气,年少成名,掌冠武林,再加上无拘无束惯了,想打谁打谁,还甚少有打不过的,久而久之,那份睥睨无双、随心所欲的傲然便结结实实地扎根了。

她喜欢一个人也是如此。
南刀李徵,刀法是空前的凛厉,看似无锋,实则杀机如泰山倾覆,压面而来,处处藏锋。
她觉得,当今武林,能让天下人都叫的出名字的侠客着实不多,而这其中几乎没有女子,偏生她算一个。
什么原配不原配的,配得上南刀李徵的,还真的只有她枯荣手。
李徵名头响亮,但他本人实则相当其貌不扬,浓眉微微向上,眼角略垂,看起来反倒是十分憨厚老实,人畜无害。
而段九娘不仅有一身好武艺,更有一张看上去十分祸水的脸,她遇到李徵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正是作为姑娘最漂亮的年纪,运起轻功来衣袂飘飘,如步青云,又好似霞云翻涌,风韵万千。
她就是晚了一步。
她要是嫁人,就应当风风光光地宴请天下英雄,来的客人哪怕没听过她枯荣手的名号,也一定对南刀李徵无比膜拜,该是武林空前热闹的好盛事,她一身艳红的嫁衣,一出场就合该羞杀群芳,像一簇盛开的芍花,浓烈而炽热。
喜欢就喜欢了,怎么了?管你几个儿几个妾呢。
  
段九娘坐在空床前,床上的絮褥暗淡得像泥捏的,一针一线都透着寒酸二字,姐姐生前便是这般缩在这一不见天日的偏隅度日么?九娘好像都还记得第一次找到她姐姐时,二人那般的郎情妾意,卿卿我我,好不恩爱,羡杀人也。惹得她一阵恼火,心里如被人浇了一桶热油,愈发念起她那不温不火的心上人来。
如今呢?郎心仍似铁,浪子不回头,那祝挨千刀的早不知到了哪个旮沓上了哪张床了。戏折子里总爱唱点多情总被无情伤的故事,如今应在人身上,也叫人好不唏嘘。
姐姐死了,他看都不曾看一眼,甚至以为他的旧人便如此死心塌地地给他生了个儿子,于是顺理成章的,一轿子抬进府上勉强做小,说不定他还愁着,今晚又得看他夫人好一顿脸色。
段九娘是真心实意地想夺他狗命,碍于姐姐临终前嘱托,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不让她灭了祝家满门,这股子实打实的讨厌便成了不屑。
天下有多少红颜便有多少人渣,她指尖抚过姐姐生前睡过的床,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一声。
门被从外轻轻地拉开,烛火一曳,愈发显得她一张脸充满生气地漂亮——唇瓣鲜红,眉尾带有放肆的张扬。
来人也不是外人,拧着两道忧国忧民的眉,满脸写着委屈,仿佛她才是要嫁了负心汉的那个。

“小姐,你真的想好了?”

段九娘头也不抬,转身去拉开木桌下的抽屉,这桌上布置地十分粗陋,只有一面泛黄的铜镜,大抵也是因为姐姐生前如何如何囊中羞涩,度日艰难罢了。
她其实不太同情姐姐,江湖人从头到脚一根肠,做事利落爽快,爱恨明明白白,她就没听过什么拖泥带水的幺蛾子。反倒是想起了她的心上人,还愈发欢喜——如果是李徵,绝对做不出变心这种如此混账的龌蹉事。
抽屉里放着一件嫁衣,是鲜红的颜色,她们算是那边府上的不速之客,所以这嫁衣也十分偷工减料,明摆着那边儿的不快之意,她便自己让人添了两笔,是金缕丝绣的霞纹,总算是穿在身上有了点生气,也不至于嫁人都看着那么穷酸潦倒。
可这是她要拿给李徵的。
她心里非但没有一点征夫上战场的悲壮之意,反而装了一箩筐的女儿心思,她根本没觉得自己在以身相许,而是在同自己未来的夫君玩儿点本质上约等于你侬我侬的小把戏。
她利落地将那件嫁衣抖开了来,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眼,方才转头搭理被她晾在一边儿的人——是跟了她好几年的仆从,其实也算是半个朋友。
 
“想好了想好了。我不过是激那姓李的一番,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明晚就圆房。”

语气有些嗔怪,却终究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她想,她就知道那呆子还是喜欢她的,再添把柴,总能行。
其实行不行都没什么关系,她有些时候也挺愿意这般你来我往地纠葛着,就算没成,后人提起南刀李徵的姻缘,也一定是她枯荣手段九娘,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原配。
她背后给李徵起了千千万万个外号,也只和她的仆从说一说,什么“姓李的”、“那呆子”、“耍刀的”、“寨头那位”,有些时候随口胡诌一个,她的仆从也能极快会意,知道她所指乃何方神圣——那其实是因为,段九娘嘴里能说出名字的男人里,除了李徵,能撬出个字儿的便只有仇家北斗,不过往往后者都是以畜生相称,那万变不离其宗的一个,也不过是被惦记着的李大侠,堂堂一代名刀,在姑娘嘴里成了个戏耍的,真是好不委屈。
那仆从的心思纠缠不休了半天,又是替她小姐委屈,又是着急李徵的岿然不动,争了好一会儿没分出个主次,便拧成了一股子剪不断理还乱的死结。
她也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江湖人大都爽快,就算是委身嫁了只王八精,也没有她小姐掀不翻的龙王府,只要她想。
本来总算是稍微放松了些,见她小姐拿着一件嫁衣比划,索性又愁眉不展了起来,她就没见过哪个姑娘这般淋漓酣畅地喜欢人,还如此穷追不舍,就差抢人了!
这句抢人还是十分有分量的,因为她家小姐的确想这么干,碍于打不过,只好暂时缓一缓,哪天打得过了,一定冲进四十八寨扛着人就走。
她是十分相信她家小姐目中无人时的魄力的,想着那惊天动地的壮举,那点愁苦心思便不由得如同火上浇油。

段九娘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仆从这嫁女儿般瞬息万变的心思,只捧着那只火红的袖子,痴痴地出神。
多少年以后生死两茫茫时,老去的仆妇仍会在恍然时觉得她的小姐没有疯,因为她从前想起李徵时,便也是含着这般旁若无人的痴。
段九娘第一次遇到李徵,是被北斗中四人围攻,她那时候也是实打实的矜傲随性,北斗追到门前她方才想起来招惹文曲这桩倒霉事。
那时候她一身重伤,饶是天下无双的枯荣手,被四个位跻一流的高手围攻,也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了香的,何况她还是个体格差人一截的女子,这是天堑。
可是她无论如何不肯服输,哪怕已是头顶一个败字,也绝对不会向曹狗露出半点惧色,她眉眼如刀,本是令人神往的丽质中却陡然露出森然而锋锐的杀气,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妖冶而危险。
可这却是她强撑出的一点威风罢了,她那时候还是初步江湖的年纪,对“交代在这里了”没什么实质概念,只觉得行侠仗义落拓不羁,生死也当是洒脱之事,今天没有同北斗战在一处,明天说不定也会招惹哪个夺命的仇家。总之,人生在世难逃一死,她心无所牵,自然也格外看得开些。
而正在她准备舍生取义的时候,李徵便背着刀出现了。
有时候盖世英雄真的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轮起天下豪杰,李徵虽名正言顺地配得上一句英雄,可在段九娘眼里,所谓英雄,只是有一个人救她于水火之中罢了。 

“各位高人就是这般围攻一弱女子的吗?说出去也当真是好听。”

李徵戴了顶和他本人一样貌不惊人的草笠,替段九娘接下七八招后便飘然落在远处的房檐,北斗四人齐齐望了过去,一个比一个脸色阴沉。
在这几招之内高下立见,李徵浑厚的内力实在不容小觑,便如一面挡在段九娘身前的铜墙,百攻不破。
这般功力了得的持刀人,天底下恐怕也没有第二个,此刻南刀陡然插手,北斗四人又齐齐一个头两个大了一番。
李徵的刀快而不乱,可又不单单是快,他仿佛是在北斗四人家里各偷了两年师似的,出刀从容不迫,永远先对方一步接住下一步的动作,颇有点儿料事如神之感,何其游刃有余。先被他威名所镇便罢了,对付起来还比听起来更加棘手,直逼得北斗四人心火猛窜三丈高。
不过要说如此简简单单地取了那北斗人头,也实乃天方夜谭,伪帝走狗毕竟不是吃素的,是实实在在的刃尖吻血的人,一招一式都是直逼性命的戾气,袖里暗器层出不穷,压根不管上不上得台面,是长驱直入的狠辣果决。
李徵便带着段九娘这般风餐露宿地奔逃了三日有余,一路上颇有些草木皆兵之感,李徵一方面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要亲自探查一番,一方面嘴上还不停地絮絮叨叨,隔一炷香就要问一句段九娘的伤势,比敲钟的还准时。
段九娘一开始还会老实巴交地回答,虽然是她师兄搬来的救兵,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名动天下的前辈,心里时时怀着几近崇拜的向往。后来她发现,此人刀法有多凛厉人就有多柔和,段九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见缝插针地惦记过,哪怕是皱个眉尖李徵都要问一句是不是伤口疼了,她便一面嫌弃这人的婆婆妈妈,又一面十几年来对各路追求者无动于衷,却偏偏在这个年过不惑的人面前偷偷开了窍。
李徵的啰嗦一看便是当过爹的,受凉不可吃冷食,粥要煮到几分烂之后才好,伤口上抹什么药才会快些结痂。若不是枯荣真气和李徵体内的内力相冲,他真的会在夜半霜重的时候渡些真气过来,帮段九娘御寒。
越接近蜀地边境,段九娘和李徵便越是放松了些,一开始根本不敢太抛头露面,现在两人已经可以并排纵马于闹市了。李徵天生一张钻进人群里便被彻底淹没的脸,得天独厚的能“大隐于市”,段九娘则束起长发男扮女装,乍一看也不过是个清新脱俗的小郎君。
两人无聊的时候,便各自说些江湖见闻,或是八方游历的趣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李徵又是个耐心的好脾气,段九娘说什么他永远都有的话接。
他穿了一身布衣,而那把行侠仗义的刀便被草草裹在一件短褐中,捆紧之后绑在背上,远看活似一根长扁了的棒槌。段九娘佯装无意,轻飘飘地觑了他一眼,李徵却十分耿直地开口:“你看我做什么?”
他那时候还尚且把段九娘当做后生,没往那风花雪月的方向想,不料此话一出,心中有鬼的段九娘却陡然柳眉一立,横了一眼,嘴上嗔了句呆子,便一夹马腹飞也似的跑了几米开外,远远地给李徵留下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背影。
李徵愣了愣,还没想明白个中所以然,便毫不犹豫地快马跟上,还不忘火上浇油地关怀道:“现在还没到四十八寨的地盘上,你不可走太远,我跟着你好些。”
李徵是个惹不生气的人,说话永远不紧不慢,透着股独特的沉稳之感。段九娘便侧过头又看了他一眼,也不好再跑,只无比别扭地“嗯”了一声。
从前她豪爽似男儿,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巾帼,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劫富济贫,她都一样做的干净爽快,偏偏李徵仿佛打通了她那点九曲百折的女儿柔肠,让她终于开始有了午夜时候来回思琢的心事。
李徵可想不到那么多,忽有飒飒东风钻袖,正是蜀地尚带料峭的春天,也招来了三两朵惹人怜惜的落梅,李徵从肩上拨下一朵,想着这些讨女孩子欢喜,便拿去给段九娘,他递来枯卷的梅瓣,那抹浓墨重彩的艳红风存却似永驻花间。
他道:“蜀地冬天阴寒多风,可这一带每逢严寒,却是连山盛开的梅花。往后若有机会,也一定带你来看未落的梅。”
段九娘觉得,虽未见其实,就凭一句轻描淡写的寒暄,这连绵秀丽的群山也已经是她心里不可逾越的盛景了。
蜀地真好啊,他也特别好。
动情也是极简单的一件事,当他在你的梦里梦外占据得越来越多,你会不断琢磨他不可逾越的刀法,也琢磨他甚少提及的过去,回过神才发现,这许多琢磨便豁然是一张偌大的情网,囚人也醉人。
她打小就总听人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其实不过是卖唱的拿来哄买唱的闲词,偶尔拿来当成人们理想化感情的绝佳话本,可放在磊落又天真的段九娘眼里,就当真练就了一副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是磐石无转移的执拗性子,拼了命的认死理,根本不管会不会头破血流。
  
段九娘总爱把往事拿出来反反复复地咀嚼,那是她和李徵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最无忧的年岁,哪怕背后还跟着几个虎视眈眈的追兵,那又如何?段九娘自己就能狂得自诩天下无敌手,何况身边还有个铁打的南刀。
如果眼神也能有温度,段九娘手里那件简陋的嫁衣肯定都能被烧穿两百次了。她好像马上就要穿着它嫁给心上人了一般,一想到那时候没命地奔逃,又奔得这般不务正业,心思就不由自主地雀跃了。
她想,李徵的眼里该是无澜的大海,所谓破雪刀里的无锋一式,便如同无垠汪洋一般,广阔而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是一种博大的、压倒性的暴力。这才造就了李徵这般平和的眼神。
就像大智若愚——至刃无锋。

窗外是浓稠的夜色,一片久无人声的长寂。姐姐空守闺阁的时候,该是怎样绝望又长情的等待呢?
段九娘还没有尝过这一味跌至深处的甘苦,她便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似的,将喜欢挥霍地如此灿烂而炽热。
她猜得不错,李徵说不清自己对段九娘没由头的惦记,受人之托也好,好人做到底也好,仗义出手也好,这些人格光环的理由用透了,便合该是他多操的那份闲心,有一日没一日地作祟。
可她太年轻了,李徵是在沉浮江湖里浸润了几十年的人,在不黑不白的人心里游曳,他的肩头又是新仇旧恨和四十八寨,怎么能带着个连北斗都敢两眼一抹黑地胡乱打的小姑娘?
有些征途,是注定来不及的追赶。
  
段九娘终于将嫁衣放回了原处,心满意足地躺上床合眼养神。
这次李徵一定会吃醋生气,就像她出事了李徵一定会救她,她一去四十八寨下战书李徵一定会出来应战,她被廉贞下了毒李徵一定会帮她解毒一样。
好梦是别人拿命换来的,她未尝懂得。
南刀李徵肩上的重量,她也未尝明白。

瞻眺万丈山河,都是他指点过的青翠颜色,苍莽几千里,皆是好风佳月的剔透无暇,映雪澄明。
所谓江湖,不过豪酒阔逢知己,马踏古道尘霜,刃尖热血滚烫,心中有所念想。
梦回中似见故人影,长刀横立,眸中带月。
这就是世间的最完美也最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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