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离开我的桃花源。
手速很慢,坑填不完,喜欢就写。

【明历史同人】断玉

注:这个是《月满千江》衍生而来。

一。

“我有一个愿望…”
 
二。
“区区一盒糖,如何要花费白银八两?”

朱慈烺的目光在二人间转了几转,最后落定在长跪的侍人身上。这个人是朱慈烺早已认识的,也在皇父身边陪伴数月。

朱慈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两道目光,几如泰山,将侍人的肩压得越来越低,近如匍匐,最终竟如天雷抚顶,那侍人吞吐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埋入脚下的砖土,飘然消散。

朱慈烺想从他脸上辨别出什么,却只见因弓背而弯褶的外衣,他又望向皇父。皇父目光如铁,深拧眉心,却不似有暴怒之意。

但朱慈烺却有些觉得不愉,因为从他面前二人此刻的表情来看,皇父一定比脚边跪着、心忧性命的侍人更焦灼,却又更无力。

沉默如拧死的绳结,被二人拉拽须臾,最终,朱由检合目叹了一口,收回目光,背对着朱慈烺和侍人,道。

“把银子给他。”
 
声罢,朱慈烺的目光又由着那三钱银子,折转至终于从胆战心惊里破出一丝喜色的侍人,侍人拿着钱慌忙逃了,朱慈烺于是只得看着皇父,他的皇父转过头来,而那三钱银子并没有抚平皇父眉间的褶痕,反而是将之压得更重,像凿在眉间的深壑。
 
朱由检勉力敛去眉目间深重的忧色,但也并没能挤出哪怕一个笑容,朱慈烺一时无言。朱由检此刻的神色仍旧未必好看,朱慈烺这才发现,那些纵沟,原是眉展时有、眉蹙时亦有,深深植根在皇父眉心的了。
 
朱由检的目光就要转来时,朱慈烺忙低下了眼,顿了片刻,又慌忙半跪下去,低下头。但背脊仍旧挺直,少年人的脊骨隐见于贴身的衣料,肩膀也还未张开,朱由检的目光落过来,像轻抚过的料峭春风,本无意生寒。

朱由检转过身去。

朱慈烺不得抬眸,也无心抬眸,他凝视掌中的一沓糖。皇父还是信王时,常微服出宫,宫外匠人的手艺如何他不得而知,只知皇父口中,朱漆红墙之外,便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怪陆离。

…这便是皇父说的糖么?

朱慈烺握糖的指尖微动,在轻而薄的糖纸下,抚过绳结与纸面。

“…我累了,你退下吧,米糖记得分给弟弟妹妹。”

“…臣告退,多谢…陛下。”
 
朱慈烺颔首应下,一声“爹”,悄无声息地埋在“臣”与“陛下”里。

三。
 
“娖娖。”

朱媺娖张开了眼,黑白分明的眼下蒙着一层沉郁的灰,月光偷漏进来,于是那双眼曾剔透端美的眼中,便多了一星极熹微的光。

周显只在朱媺娖眸间看见混沌的茫然,顿了半晌,他将朱媺娖的发轻轻撩开,满额薄汗,已将发浸得透湿,念在苍白的颊侧和下颌。

朱媺娖动也没有动,安静得像一个影子,任由周显将她的发捋开。周显叹了口气,轻轻拥住她。
 
娖娖?
 
朱媺娖微微抬颌,目光越过周显的肩膀,那声仿佛天外来的“娖娖”,总将她本就干薄单调的一点梦境惊醒。

…外面可有兵马之声?外城可破?…慈烺呢?…皇父…皇母…
 
心中起伏的问题像一圈圈湖上扩散而缩小的圈澜,渐渐被抚平,归于沉寂。

朱媺娖终于动了动手,想要回顺周显的背脊,可她方才挪动片寸,断臂末端、皮囊下锋锐的骨节,便让周显一下子沉默,也让她沉默。

最终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周显肩膀。

娖娖…

四。

“娖娖!”

朱媺娖转身,清亮的双眸眨了眨,望向身后提着一袋米糖小跑而来的人。

朱媺娖自生时便带有极浅的笑,柔和像长在她的眸里颊边,她哪怕是望着下人,也是这般轻轻勾唇,双眸浅弯的模样,眸种盛着一泓世间最澈净的清浅。

朱媺娖十分耐心地看着那人跑近,最终又十分耐心地抬头望向他。

“哥。”

朱媺娖的声音也轻,带着微微的颤,小声地几乎只二人可闻,旁人也许觉得坤兴公主少一分大方,但朱慈烺却知道娖娖不是怕生,他能辨别出娖娖声音里也那么微小的一份开心。

朱慈烺也朝她笑,朱慈烺的笑却很爽朗,于是朱媺娖终于弯眸,近至弯月,被压得狭窄的双目里,仍是盈盈的光。
 
“娖儿喜欢这个吗?”
 
朱媺娖双手拿住米糖未拆的一端,纸自上端整整齐齐剖开,她咬住露出的一截洁白米糖,咬下一小块,咀嚼的动作也慢,鼓起的双颊轻轻起伏,朱慈烺笑了,将手上一沓米糖分开,只给自己留了少几块,将剩下的拨至娖娖那边。

“我知道娖儿喜欢,这些都是父皇给娖儿的。”

“哥哥的怎么这么少?”

“因为父皇疼娖儿多。”

朱媺娖又睁大了眼,眨了眨眸,眸里尽是询问:“父皇疼哥哥只有这么一点么?”

朱慈烺笑了笑,道,“骗娖娖的,我那里还有,和娖娖的一样多。”

“娖娖,我有个愿望。”

四。

朱慈烺燃起烛,腥湿的空气被烟香填满,须臾,烛火又勾出狱中长久不见天日的将死之人的目光。

朱慈烺的烛火其实只是星火,只围住一小团被他护在掌间的光,烛火在潮湿空气里太难点燃。朱慈烺浑然不觉他人目光,虔诚北向长跪。
 
“若是得以保全,来报你父皇母后的私仇,别忘了我今天说的话!”

“都什么时候了,快走!”

“慈烺——慈烺——!!!!陛下,陛下,让我再看一眼慈烺——陛下…”

“…事何至此…”
 
是母后尖锐的哭喊声刺破凝结的空气,朱慈烺双目紧闭,背脊的冷汗湿透薄衫,他抬手、磕头,几乎要将自己埋入膝下蒲草。
 
周后飞跑而来,朱慈烺从来不曾见她这般飞跑,金簪歪斜,发髻很快散乱。周后不停抹擦眼角,但涌出的眼泪总比抬起的手更快,很快她眼下、脸上便满步凌乱的泪,抹擦只让泪横乱地沾湿鬓角。

朱慈烺的心里,终于有什么轰然倒塌、决堤而出。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睁大眼,被簇拥而上的忠心侍人用布衣外套胡乱裹起,半推半拽地拉至门外。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的父皇母后,哭声似乎是周后满心牵挂,穿至殿外,一路跌跌撞撞地追他至门外、追他到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朱慈烺身边的老仆一夜苍老十岁,满脸褶皱,都是人间深重的疾苦。

朱慈烺仍是怔然。

其实朱慈烺前夜、前月、前年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越来越经常听到敌寇破某开始,从父皇安排皇城人马就如安排后事开始,从父皇千挑万选,为他找来愿意以身殉主的老仆开始。

贼寇破城、他的父皇母后不得善终、他也无法继承大统。这种隐忧一直蛰伏在他心里,也在他父皇母后心里,却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是阴云满布下,仍不肯信天公有谴。

朱慈烺的眼泪终于坠下,一滴滴,打在拉他老仆的手上,打在前襟。朱慈烺的自责也一直蛰伏着,他没能长大,没能带三军远征,没能像宣宗皇帝那样少有英武,也没能帮他父皇撑起大明的一片天。

只是事已至此,徒有眼泪,朱慈烺也拧眉,眼角的泪却越来越汹涌,直至他视线模糊。

大明的天塌了,他的天也塌了。

永乐爷的紫禁城啊,是不是要付与一炬?是不是要沦为黄土?是不是第二个阿房?

紫禁城在他眼里,终于变成一片模糊的赤色。
 
五。
 
朱慈烺双目通红,眸已近乎干涸,却没能再自那之后落下一滴泪。
 
火光刺痛他双目,他索性合眼,眼中不多的一点湿润覆住他的眸,也疼。

“…太祖高皇帝。”

太祖皇帝一世豪杰,一生威武。而凤阳失于我手,社稷断于我手,祖宗祠堂毁于我手。

………可若是九泉之下,若逢我皇父,……可不可以莫要怪他?

“太祖高皇帝——”

朱慈烺泪如泉涌,满狱死寂。
 
慈烺无能,未得以全,以报父母仇,杀敌寇、 平四海、驭百官、定家国,中兴我明,而递十八世君。
 
“皇考皇帝——”

朱慈烺深深叩首,狠狠咬牙,青稚的脸皱起,泪痕交错。

慈烺无能,不能礼葬父母、保全弟妹、全皇考遗愿。

慈烺愧歉,无颜面见父母于泉下。

朱慈烺咽下呜咽,沉重的呼吸却闯入喉间,切碎哭喊,声节散落一地,不能成字。
  
慈烺也有一个私愿,再不得全了。

六。
 
朱媺娖碎梦不断,有时是吉光片羽,有时是山河残破。

她做了一个梦,幼童无知的岁月里,口中的米糖慢慢化成甜,流入喉间。天也湛蓝,枝影映门,她坐在一片明彩的斑驳里,微微歪头,望向朱慈烺。
 
“娖娖,我有个愿望,我偷偷告诉你。”

“我想快点长大,想有一天能亲自出征,去前线看看,也去宫外看看。”

朱媺娖眸中露出讶然,朱慈烺却望向遥远天际。

“但是只打是不行的,我想有一天能像仁宗皇帝那样监国,宽仁抚民,然后再北上定金,收回辽东。”

朱媺娖眸光烁动,朱慈烺低头笑了笑,最终转过头看向她,也是笑。

“然后去看看爹喜欢吃的米糖,我给娖娖买好多好多,好不好?”

朱媺娖笑着点头。
 
七。

朱慈烺长跪不知多久,起身时,视界一片模糊,他眼前微微发黑,却不紧不慢地起身,拭泪,整理衣冠,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他不曾失态号哭。

我是大明的太子,又岂能如布衣一样沉溺悲戚?又有何资格和布衣一样随心所欲?
   
我有一个私愿。

我愿南平贼寇,北定辽东,四海清晏,天下咸安。
 
我愿尽我忱心,竭我愚才,得全社稷,身死不悔。

我愿大明的朝阳有朝一日会再升起,大明百姓,也永不必臣服他姓。

…我愿父亲母亲泉下眉展,娖娖一世安乐。

娖娖你要坚强。
  
八。

朱媺娖梦见敌军刺破她肚腹,血流入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她用断臂护住母后悬梁后被她的尸身,依偎而去。

醒来才发现鼓起的小腹果真剧痛,她想抬手轻抚,而毫无血色的指尖疼得不住颤动,她也无力抬起。

她不想再惊醒驸马了。
 
她合目,眼前回到多年前的紫禁城,春花佳月,她一宫闱女子,生年不满十载,也不必知晓城外的刀剑兵戈,只用安抱父母兄长的笑靥。

真好啊,像梦一样轻明。
 
她笑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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